窦文涛:刚才听凌锋大夫讲魏则西这个讲的真好,你再给大家讲讲你的感受。
凌锋:我觉得魏则西这件事情其实它暴露了几个问题,第一个,它暴露了我们所有的老百姓对科学知识的一种缺乏。就是说你这种疾病本身是不可能治愈的,所以你对自己没有,对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再有一个,这些医生也是,就是这些。
窦文涛:生物免疫疗法。
凌锋:他搞生物免疫,生物免疫的治疗方法也是一个可取的方法,也是一个我们现在仍然在研究的一个方法,而且在某些药物中,在某些疾病中间还是挺好的。
窦文涛:是吗?
凌锋:那当然,你比如卡特,卡特前一段时间不是说了吗?他的黑色素瘤就是用了生物免疫治疗他彻底的好了,他还在到处宣布。
窦文涛:前民主党的总统。
凌锋:对呀,卡特总统,就是说它对一种特异性的一些疾病是有效的,但是它不是所有的都有效,它不是万能的。好,这个你也得要知道它的这种有限性和它的有效性。最重要的是,医生要对这个事情要非常清楚,他要跟病人全部都说清楚,你不能够利用病人对一种癌症的一种绝望,然后跟他无限夸大药物的效果,让这个人,让这个病人倾家荡产做最后的一搏,借钱或者是卖房子、卖地最后去搏命,最后搏到家破人亡,他不跟你拼吗?
窦文涛:真是。
凌锋:所以,这一点,我觉得是几个方面都是一个很,都没做到位。
许子东:她的一句话就把几个问题都点出来了,就是在知乎上的,一个百度,对不对,然后是个武警医院,然后还是斯坦福的技术、央视的采访,他说我还能怎么,我还能不相信吗?所以,一下把几个关键点都全点出来了。
窦文涛:您是神经外科,有一些经常中风或者是肿瘤这样的情况,不可医了,这个人就是走向绝路了。你说怎么告诉他?
凌锋:那就要告诉他。
窦文涛:你一说他当时可能精神就崩溃了呀或者说会不会整个。
许子东:中国会不会告诉家属先?
凌锋:因为你说的就是告诉家属或者告诉病人本人,我们当然先跟家属谈,而且这个事也是渐进的,也不是一下子,昨天还好的跟啥似的,第二天就突然死了,这不可能这样子一个大的落差。所以,一般来讲也是一个循序渐进,因为我们每天都要跟病人沟通,今天到底哪儿好了,哪儿又不好了,为什么不好了,每天都要跟病人沟通。
然后,在这个沟通它本身就有一个铺垫,如果真的是不行了,我们确实跟病人说确实是不行了。当不行的时候,有一些家属还是要就是说那你现在他还喘着气呢,现在还有这个呼吸机给他撑着呢,比如说我们要告知这个病人已经脑死亡了。那只是说因为是插着管呼吸机给他氧气,实际上拔了呼吸机,他就是一个死的,脑子已经死亡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的人他会不接受,他觉得好像,你看他是不是还有血压,还有心跳吗?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们经常有时候也会说,把道理说完了以后,我们会说你们有没有想到这样子病人本身假如他有知的话,他会接受这样子的一种处置吗?他生前或者是说他在清醒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尊严是应该如何来保持?有的时候马上就是说,那我的父亲绝对不会这样,他要是知道他病了以后是这样子被维持的话,他肯定拒绝,我说那我们应该尊重病人。
窦文涛:你知道这是中国很多家庭碰到的一个矛盾,比如说家里如果有老人是这种情况了,脑死亡了,但是呼吸机还插管。这个据说往往老一辈思想比较保守,你这个话要跟年富力强的讲,大家就能理解。那老一辈甚至会觉着你这孩子不孝,你这就要把家里老人就给弄死,你觉得这种情况该怎么?你们医生一般是怎么样?
凌锋:我觉得这个我们是要跟病人反复的沟通,当然也不是说是强迫,我把道理都给你讲。你说你要是一定认为说我就要这样,那我们也会说不会说不救,因为中国没有《脑死亡法》,有很多的国家,有80几个国家它已经立了法了,只要医生认为你是脑死亡,医生有权决定把所有的东西都拔了,治疗就停止,你怎么说都不行,必须,这是医生,这是法律。
许子东:那严格来说,中国没有《脑死亡法》,就说拔管等于是安乐死?
凌锋:不是安乐死,不叫安乐死,安乐死是。
许子东:清醒的情况下。
凌锋:清醒的情况下,或者是你有意识的给他,让他死亡的一个手段。
许子东:拔管就是终止治疗。
凌锋:终止治疗,终止就是维持,而这种情况下在我们国家现在没有。所以,就是一定要家属要同意,如果家属要是不同意,那我们还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一直到他心脏死亡,因为等他心脏各个器官都不能够支持了,那就结束了。所以,这种情况有些还是会,家属还是会坚持、维持,那我们还是尊重。其实对病人的整个处理过程就是对生命的一个尊重,你对生命的尊重,包括对他生后的尊重和他家属的尊重。
窦文涛:甚至你知道我听过凌锋大夫就讲,说看见一个女孩动完手术,就凌锋大夫去看她,说谁给你剃光头了,说怎么能剃光头呢?旁边这大夫刚刚解释说,我问过她同意了,问过她同意。就是她就考虑的那种就是说如果能够不剃头发对于女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凌锋:对,是的,是我们经常都要这么想,包括男同志我们现在也是,能不剃的,能够保持他原有的那种状态,尽量让他人的尊严和外貌各方面都要尽量地保持。
许子东:人在医院里就是最软弱的时候。
窦文涛:所以说,中国的医生不是像少数不良媒体那样,都是那么妖魔的,不再妖魔化。那么您有没有一个例子,就是你觉得你跟这个病人或者他的家属沟通的比较好或者比较有教训的,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的?
凌锋:有教训,我觉得基本上我跟病人沟通都还不错。
窦文涛:会聊天,再给我们讲个好的,让我们也学学。
许子东:就是她刚才已经讲了好几个,都是具体的例子。我有一次腿上一个脂肪瘤,去看医生,香港有一个在中环的很贵的医生,其他的没什么,我得到一个消息,医疗费很贵。我就一个印象非常深,他照片一看,然后他就跟我分析了几点,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话,这个情况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怎么怎么怎么,我印象非常深。我说你开怎么样,不开怎么样,先简单的分析了,然后他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开。
凌锋:是的。
许子东:我马上就相信他了,就这样。
凌锋:我们经常会这样。你看我在一个和睦家医院去看了一个以色列的一个老头,他头疼,然后我决定要给他做一次腰穿,当然做事先我也要跟他说,做腰穿可能会发生什么,都要签字,他要签同意书的。当我跟他讲它的必要性和它的可能问题的时候,我还没张嘴讲那个,他就马上说,他说你不要跟我讲这么多。他说假如我是你的父亲,你还会给我做吗?我说yes,i do。他说那行了,你就不用拿我签字。
许子东:真的,这很重要。
窦文涛:这我发现是一个招,就是你看他们那个神经外科也有一个大夫有一次就跟你这一样,他就说这个病人家属就讲,做这个确实有危险,对吧,但是该怎么跟他说。说怕负责任的医生就跟你讲,说那确实可能是五成五成,你自己考虑呀。他说,但是你要是出于这种心思,他就说,要是我的孩子,我就让他做了,这病人家属一下就希望明白了。
许子东:那这里考验的还是职业道德的良心,因为这是一个将心比心,你要认真说这句话,就等于是在一个诅咒,这等于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诅咒,对不对?我是你的父亲。当然碰到有的人,广东人说就诅咒完全不当一回事的,随便骗人的,脸不变色心不跳跟你说瞎话,这一招也没有用。
窦文涛:比如说我还听说过一个那个刘岩,就是奥运会那个彩排掉下来的那个。
许子东:很叫人唏嘘的。
窦文涛:她当时跟你是怎么聊?
凌锋:其实我也是给她在比较早期我就看过她,看过她的整个的情况,然后那个时候我就看到她那脚确实是不能恢复了,完全的,脊髓完全断了。所以,我也跟她说,我说刘岩,咱们其实呢就是说不会走了,就是你可能就不会走,一辈子要坐在轮椅上。但是,不会走并不是特别可怕,腿不过是个代步的工具,有腿他能走,没腿也能走,你有车能走,有轮椅能走,它就是个代步的嘛。所以,实际上当我们要如果说你坐在轮椅上,你仍然可以跳舞,你看你讲话,你那个手的姿势多美啊,你又有一个大脑,特别聪明的大脑,再加上你的上肢的那个肢体的语言也非常美,你可以跳轮椅上的芭蕾啊。
许子东:后来她真的跳舞了。
凌锋:后来她真的就是轮椅上的芭蕾,跳得真的是很好,后来她真的去念了舞蹈学的博士。
窦文涛:她就研究各种舞蹈当中手部的动作,包括佛的这个手印,开出自己的一个学术。所以我觉得,你说这个医生他起的作用,所以我现在就觉得听凌老师说的,咱们应该重新树起一些个价值观。你比方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报道利比亚那个动乱的时候,好像就说好多人就往三个地方跑,因为怕北约飞机轰炸,往什么地方跑呢?就是教堂、医院、博物馆,就因为这个普世价值观,说这仨地方飞机不炸。你这就反映这个人类,你看医院、医生和僧人,你有没有想到,博物馆,就是这种学者、学术,它是应该在咱们的谱系当中是一个很神圣的概念的。
凌锋:是最受人尊重的。
2016-05-26 中国医学论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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