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输赢,
只有生死。
荣甡 VS 李锦记
来澳门之前,
我以为这里只有 " 澳门风云 "。
来了之后才知道,
繁华旧梦,几多悲欢。
忙碌的十六浦码头。
渔船满载归航,
岸上人声吵嚷。
瀑布般倾泻而下,
在甲板上热闹翻腾。
扒拉最新鲜的货色。
一个粗粝晦暗的贝壳滚出,
让取货的伙计不禁叫出声:
" 呀,蚝!"
而码头外不远处的大街上,新兴的蚝油产业顺势而起,形成四大家族鼎立的局面:荣甡、李锦记、福泰兴、合胜隆。
1888 年,
珠海水乡来的李锦裳,
请人在店铺上写下 " 李锦记 " 招牌,
还号称蚝油的发明者本尊。
澳门本地人开的 " 荣甡 " 蚝油庄,
却因占尽天时地利,
后来居上,门庭若市,
成了行业里的 " 龙头 " 老大。
两强相遇,
一场世纪厮杀,
便在所难逃。
财大气粗的 " 荣甡 " 在浅滩上
开设自己的生蚝养殖场,
对蚝的质量严格把关,
只有肉质厚实、甜美鲜嫩的蚝,
才有资格做成 " 荣甡 " 蚝油。
" 荣甡 " 更是不惜下血本。
每每到了熬油的时候,
店子里的强壮伙计们便一齐上阵,
烧起柴火,架起大锅,
用猛火将生蚝煮出蚝水。
随着木柴的燃尽添入厚柴,
以保证火候恰到好处。
整个过程需要伙计们轮流看守,
十几个小时不间断地搅拌、加火,
容不得半点差池,
如此,才能熬成一锅粘稠的蚝油。
色泽鲜亮,滋味醇厚。
100 多斤的生蚝,
每次只产 2 斤蚝油,
因而被尊为 " 海底牛奶 "。
对 " 荣甡 " 也赞不绝口,
回到南京后仍对它念念不忘,
还专门千里迢迢地派人,
到 " 荣甡 " 购买蚝油再给他寄回去。
进入第二代的 " 荣甡 " 蚝油,
被澳门政府派送到葡萄牙,
参加世博会展览,
迎来荣耀巅峰,一时风光无限。
1946 年,
" 李锦记 " 的总部迁至香港。
借由贸易自由港,
将蚝油出口海外,
大跨步走出国门。
上世纪 80 年代,
更是甩掉 " 偶像包袱 ",
摒弃费工费料的传统制法,
开设十一条自动化流水线,
实现蚝油大批量、多品种生产。
而这边厢,
传到第三代的 " 荣甡 ",
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坚持用最古老——炭火煮蚝油。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
都与之无关。
大家都管他叫 " 曾伯 "。
看他气定神闲煮蚝油的样子,
颇有几分叶问的味道。
" 荣甡 " 的养蚝场早就没了,
曾伯只能到市场上买最好的蚝,
回来再亲手熬成蚝油。
在炉灶旁一边搅拌,一边控制火候,
常常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 火太大,蚝油会被煮烂;
火太小,蚝的鲜味便带不出了。"
烫金的招牌,
掉漆的桌椅和封瓶机,
始终坚守的匠心手艺 ···
时光荏苒,岁月流转,
" 荣甡 " 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相比市面上的蚝油,
" 荣甡 " 蚝油愈发的鲜美醇香。
淋一点在白灼菜上,
简单的一道菜就被瞬间激活。
" 好味没秘方,
真材实料,
自然好味。"
伴随澳门生蚝业的绝迹,
寻得好生蚝越发不易。
不愿将就的曾伯从不降低标准,
他的 " 荣甡 " 蚝油,
真成了" 卖一瓶,少一瓶 "。
没有子嗣的曾伯一个人苦守小店,
仔细完成所有工序。
大侄子偶尔会来看看曾伯,
可他并不愿意接手
这收入微薄的蚝油生意。
曾伯总免不了无奈地叹气:
" 做得几耐得几耐! "
(我能做多久就做多久!)
八十多岁的曾伯溘然长逝。
" 荣甡 " 蚝油庄的铁门紧闭,
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个时代的记忆,
也终将在时代里消逝。
来不及唏嘘感叹,
更来不及好好珍惜。
一个三代苦苦坚守;
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一个惨淡收场,黯然落幕。
对与错,成与败,
又有谁能论断?
没有输赢,
只有生死。
电影《一代宗师》里有段对话:
" 宫家六十四手是一座高山,
没理由就这样烟消云散。"
" 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
我们见得还少吗?
凭什么宫家的东西就不能绝。"
就这样在时代巨轮的碾压下,
轰然倒下,灰飞烟灭。
却不能给工匠喘息之地。
心里想着美妙的月亮,
手中却紧紧握住了六个便士。
隔着街角的另一侧,
三层的弧形骑楼上,
" 李锦记 " 的红字招牌依然光鲜。
适者生存,
胜者为王。
不论手艺还是味道,
我们丢掉的,
总要找回来。